但愿人长久
文/糖衣
（一）
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。
婵娟不知岁，流光织旧年。
月色下，她在纸上留下这样两行字，便乘风归去。
白色的月光照出她朦胧的渐行渐远的影子，归期若流年一般未知。
（二）
婵娟是沈牧公子的近身侍女，从小被卖身到沈家为奴，随公子一同长大。婵娟的名字是沈公子给起的，是美人雅姿，月色明媚。
婵娟平日里不知打扮，也不知自己的美貌，只知公子见她总能笑，好像心情瞬间愉悦了。这便是情投意合吧，沈公子有这样说。婵娟只是浅笑。
得红颜如此，便是不祈他物了。沈公子这样赞叹婵娟，却咳出血来。婵娟拿丝帕为公子拭去鲜血，心中疼痛却不得言。
沈公子自小体弱多病，近来身体又更弱了些。打小算命先生便说公子立冠之年便会遭遇一场劫难，若不能化解，便是英年早逝。
不知这劫难，是不是将至了。
婵娟服侍公子睡下后，坐在窗前望着月光，似是要望穿这一汪皎洁。
（三）
似是跌入了白色泛着浅蓝色光的一汪湖水里，意识朦胧之后醒来，面前是一座宫殿。
广寒宫。
这梦竟真的入了月宫。
婵娟走入这深深的庭院，见花下一面容姣好的女子，抚摸白兔，莞尔浅笑，肤若白玉，眼似明星，唇若樱瓣，姿似春生。
这或许就是人们言道的嫦娥吧。
仙女抬起眼来，望着婵娟，竟让婵娟仿似跌入了另一个梦境。
（四）
飞升，分离，泪落，双生。
月光迷离，少女婷婷而立。
相拥而泣。
月寒如冰，花雨如泪而落。
婵娟恍然惊醒，嫦娥为她逝去泪水。
“妹妹，你是我的婵娟妹妹。”嫦娥拥她入怀，抚摸她柔软的发。
（五）
婵娟是嫦娥飞升时候落下的一滴泪水幻化的，是后羿倾尽了他半生的仙力，凝聚出来的一个如嫦娥一模一样的灵魂。
他们不再相见。天上人间，后羿只能与婵娟共老。
她们是双生花，婵娟世世轮回，都会与嫦娥相关联。而嫦娥每天在这广寒宫里望着，望穿了秋水，望穿了时间。
所以嫦娥再在梦里召她过来，她抱紧婵娟，温热的眼泪落在婵娟身上。
这竟不像一个梦，而是似曾相识的记忆。
“姐姐”婵娟有些艰难地开了口。
（六）
嫦娥找婵娟回来，是想和她交换命运。
她想入人间走一遭，她厌倦了长生不老。她知婵娟或不愿，便为她提到了沈公子。她说沈公子命里有一个大劫难，若是不能化解，便会英年早逝，但若有另一人与沈公子交换命运，便能化解这个劫难，而那个人，就是在这月宫伐月桂树的吴刚。吴刚和嫦娥同下凡尘，婵娟和沈公子便能在这月宫永生了。
嫦娥打开人间之眼给婵娟看到病痛的深牧，他苍白的容颜，微弱的气息，让婵娟心痛不已。
嫦娥温柔的唇让婵娟无从抗拒。
“妹妹若是愿意，我便在今晚施法吧，天上一天，人间一年，这匆匆便是半年时间，怕是沈公子要等不及了。”
片刻的思索之后，婵娟答应了嫦娥的要求。
（七）
梦醒，婵娟坐在赏月亭中公子的对面。
公子又为婵娟赋诗一首。
婵娟黛眉锁月色，翠玉襦裙凝春姿。花颜浅笑颦颦姝，着书低写心心思。
“婵娟，你终于醒了。近来是累了吧，夜里你时常这样晃神，似灵魂出窍了一般。我多怕你的魂灵跟着月亮去了。”公子摸摸婵娟额前的刘海。
婵娟浅浅地笑，她打开公子的手掌，看见那条短短的生命线，浅浅的，好像这易逝的花儿。
“公子啊，婵娟帮你看个相可好。”婵娟抚摸着沈公子的掌纹，“公子这一世啊，一定能长命百岁，长长久久，永生永息，福祉连年。”
沈公子笑开来：“婵娟啊，你就是爱说这漂亮话。”
说罢转过身去，想摘一朵花儿来，时间却就此凝注。
嫦娥出现在婵娟面前：“时辰到了，我先送你上月宫，沈公子随后就至。”
婵娟的眼泪却不知为何落下来：“我能为公子留句话吗？”
嫦娥允。
（八）
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。婵娟不知岁，流光织旧年。
落笔。嫦娥将体内仙丹逼入婵娟体内，婵娟感觉整个身体都轻了起来。
便是越来越远，越来越远，远到看不见沈公子微笑的容颜，望不见那赏月亭，望不清楚人间。
（九）
广寒宫门口，吴刚含着一片桂树叶，待嫦娥归来。
“她终究还是走了。”吴刚这么说，似是自言自语。
婵娟叫住转身的吴刚：“这位可是吴刚哥哥？”
吴刚点了点头。
“哥哥何时随姐姐同下凡间呢？”
吴刚却摇了摇头：“我命中没有那样一个和我交换命运的人。我被困在这月宫，是永生永世，不得改变，不得轮回。”
婵娟整个意识都空白了。
“那之前嫦娥姐姐跟我说好的互换命运呢？说哥哥你也会随她一起下到人间，换回深牧公子。”
“只有她可以，她有双生的你与她心灵相通，可是我，只是那么一个孤家寡人，沈牧与我并无任何联系，只是嫦娥为了离开这月宫的说辞。”
这样一个说辞，竟然交换了永久的命运。
婵娟跌落在地，含下眼泪，不知何去何从。
（十）
月寒似冰，婵娟仿佛被冻在了那里，如行尸走肉。玉兔用体温温热她冰凉的身躯，它爬上嫦娥的肩，用雪白的毛为她拭去眼泪。
第二日的夜里，婵娟打开人间之眼，却看到沈府正在举行一场丧礼。
沈牧公子终是英年早逝了，即使沈家人听道士的话为沈公子迎娶身边的侍女婵娟冲喜，也还是改变不了这场人生的大劫难。他短短浅浅的生命线，终究还是不能延续成整条银河。
成为凡人的嫦娥面色苍白地坐在沈公子身边。沈家人赐她一道白绫，让她随沈公子去了，陪葬。嫦娥想要逃脱，却终究还是被仆人缢毙。
奈何桥前，吴刚送婵娟与嫦娥见了一面。
玉兔跑到嫦娥脚下，怎么也不肯离开。嫦娥默默玉兔的后背，看到毛下隐隐约约一块印记，那是后羿后背的印记，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。
她想下凡，不过是想在轮回中再找到为人的后羿，却不知后羿早求王母将他变为嫦娥身边的玉兔，作为代价的是他不能告诉嫦娥知道，只是永生永世地陪伴在那里。她一直以为后羿的突然消失，是进入到了轮回里，便计划了好多年，要与婵娟交换命运，终于在婵娟的这一世，得到这样一个机会。却终于还是枉然。
（十一）
可是她们不再能换回来了，这样的交换命运，除了必须要一个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人，还需要耗费千年的功力。
婵娟在奈何桥前告别了嫦娥，她想再见一见沈公子，却被孟婆告知沈公子早已喝了孟婆汤进入后世的轮回了。
他不过是个平凡人，就这样淡无痕迹地，将她忘却了。
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。婵娟不知岁，流光织旧年。
旧年终于还是只在婵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怀念里。
（十二）
公元1037年，苏轼出生于眉州眉山。
这是沈牧过世之后的第三百年，他的第四道轮回。
婵娟就这样每日望着，望着，虽然天上一日，人间一年，她的每一日，却像一年那么漫长。
他的每一道人生，都在渐渐远离自己的轨迹，偶尔他望着月光，她会感觉他在看着自己。好像能够对视了，虽然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。
宋神宗熙宁九年，苏轼中秋在密州写下《水调歌头》一词。
人有悲欢离合，月有阴晴圆缺，此事古难全。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。
他还是会吟咏到婵娟，却又忘了婵娟。
婵娟不知岁，流光织旧年。
终。
故事纯属虚构。
出镜：@SUN花貓
摄影/后期/文字：@糖糖糖衣